夏天已經到了。

具體就表現在逐漸上升的溫度上。

祁宋清也不知道自己是熱醒的還是因為做夢醒的。

現在還早，天色卻已經大亮。祁宋清坐起來，慢慢穿上襯衫。

陽光照進室內，窗臺上的盆栽一片幽綠，還開了幾朵零星小花。

祁宋清慢慢穿上襯衫，澆花，洗漱。

出了門後，他照例在樓下早餐店買了幾個包子和稀飯。

他幾乎每天都來，老板娘已經把他認了臉熟，看到他每天都有規律地出門，猜到他是找了份工作，還特意給他加了個包子祝賀他。

祁宋清謝過老板娘，慢慢晃到公司，卡點上班。

他剛進辦公室，同事都向他行註目禮。

看到他又是平時的打扮，一種遺憾的情緒莫名彌漫開。

祁宋清拉開椅子，坐到自己工位上，問：“怎麽了這是？”

旁邊的同事側過身來，小小聲說：“昨天那圍脖……”

他話沒敢說完。

組長來了，他敲敲祁宋清的辦公桌，派了個任務給他。

前幾天有京都大學的學生找上門，說在研發一種什麽什麽樣的無人機，缺少資金，希望能夠得到公司的投資。

公司領導沒想信個大學生能搞出什麽名堂，敷衍了兩句，說幾天後會去考察，之後將人請了出去。

今天就是考察的日子。

這個純粹是浪費時間的工作被幾個部門推來推去，最後落在了他們部，他們組頭上。

最後這個皮球落在了祁宋清手上。

祁宋清看上去沒什麽特別的情緒，答應下來。

組長走了，旁邊人感嘆，“真慘。”

實習生就是這樣，活在公司最底層，什麽活都能甩。

另外一邊的人探過頭來，“但這也還算好的吧，之前不是有一個很有上進心的小姑娘硬生生被逼走……”

意識到身邊這人還是個實習生，組長也沒走遠，這個人住了嘴。

祁宋清沒有追問，只是斂下視線，簡單收拾了下東西。

有大學的地方就有商圈。

車輛不能直達京都大學門口，祁宋清在商圈之外下了車，穿過重重人海。

京都大學的校門是白色的，很高大，在陽光熠熠反著光。

大概是被陽光晃了下，頭有些昏。

祁宋清揉了揉眉心。

外來人員進校需要在保衛科登記，祁宋清彎下腰，在登記簿上登記信息。

過長的頭發有些遮掩視線，看不清字，他把頭發撩起來別在耳邊。

安保看了會兒他，之後一拍手，笑著說：“好幾年沒回來啦！”

耳邊突然傳來熱情的聲音，祁宋清擡眸，斂下情緒，笑了下。

保安笑著目送他離開。

那個學生說了會在校門口等他，祁宋清看了一圈，沒有看到像是在等人的人，就站在路邊看學校平面圖。

頭還有些昏。

模糊的畫面和眼前的影像重疊，虛幻而又不現實。

祁宋清長呼出一口氣，沒有再看平面圖。

一個男生從中央的大道邊跑了過來。他跑得快，衣服都鼓動了起來。

一股子青春的氣息瞬間彌散開。

祁宋清掛著公司的工作牌，男生一眼就認出了他。

祁宋清也看到了他。

男生穿著白T，清爽的感覺撲面而來。

他看著有些拘謹，還很認真，微微彎腰自我介紹：“您好，我是林遠。”

祁宋清朝他伸出手，“你好，祁宋清。”

今天熱，祁宋清把襯衫衣袖挽至手肘，可以清楚看到他細瘦手腕。

大熱天的，他的手卻有些冰涼。

林遠有些驚異地放下手。

投資的事情並不是立馬就能談下來的，林遠提出帶祁宋清到學校裏逛逛。

祁宋清同意了。

京都大學很大，靠走路的壓根走不了多遠，林遠也只是帶著祁宋清在系附近逛了一圈。

騎著自行車從旁邊經過的背著背包的學生，手裏抱著幾本專業書匆匆跑過的學生，陽光斑駁的林蔭道。

一滴冷汗順著額角落下，祁宋清卻表情如常，時不時回答林遠兩句話。

“我們公司比較關心的是空中懸停技術和自動回避……”

祁宋清說著說著就沒了聲音。

林遠轉頭，看到這個略有些不同的對接人站在原地，沒有再進一步。

他這才註意到，他的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布滿了汗水，正在順著臉部輪廓往下掉。

一段像是遠古視頻畫質一樣的記憶一閃而過。

一樣的艷陽天，一樣的林蔭道。

他走在前面，回過頭，有個長得很高的人單手拿著兩杯咖啡，另一只手拿著掛在脖子上的相機，正在拍他，姿態輕松愜意，被發現了也只是笑了下。

他應該是笑了下，放慢了步調，等那個人。

“……”

祁宋清的眼睛重新恢覆清明。

一抹臉，就是一把汗。

林遠看著很擔心，問他是發生了什麽，是不是身體不適。

祁宋清隨口道：“低血糖，老毛病了。”

系裏有實驗室，林遠向學校打了申請，平時就在這裏倒騰，材料費自己出。

把祁宋清帶到了實驗室，林遠看了眼堆了各種材料的桌面，有些羞澀地笑了下，大手一揮，把材料和零件推到桌面另一端，終於給祁宋清騰了個放手的地。

騰出放電腦的地後，他又在旁邊的架子上翻翻找找，金屬零件翻得叮當響。

祁宋清以為他在翻什麽必要的材料，結果他一轉身，掌心攤開，遞了個小東西給他。

是一顆奶糖。

他還真信了祁宋清隨便扯的低血糖。

祁宋清接過奶糖，很給面子地放進嘴裏。

林遠在他旁邊坐下，打開電腦，說：

“我改進了算法，把系統調整了下，現在懸停精度水平方向上已經可以高出普通無人機0.5米到一米。”

鑒於上次到公司談話時對方領導的一臉茫然的表現，林遠想要解釋水平懸停精度的提高的意義。

他還沒來得及說話，祁宋清看著他的電腦上的代碼，問：“你提高了數據的刷新頻率，這很不錯。但是你打算怎麽解決刷新頻率過快帶來的發熱及續航變短的問題？”

林遠頓了一瞬，腰部肌肉繃緊，姿態看著認真了很多。

簡單來說，就是進入了學術研討狀態。

林遠認真地回答著，祁宋清還是那副姿態，不鹹不淡，不會讓人覺得他過分在意，也不會讓人覺得他不尊重對方。

林遠摸不清楚他的態度，更加謹慎了些。

祁宋清聽著林遠解釋原理，時不時應兩聲，十足的聆聽者姿態。

等到林遠說完，他指向另一個小窗裏的數據，說：“這個感覺挺有意思。”

林遠揉了揉頭發，說：“這個只是一個設想，只有理論基礎，還沒有實踐過。”

祁宋清指的是全方位自動回避技術。

他只是有這個想法，雖然研究了，但並不報希望，導師也說他的想法很新，但是這個研究能夠成功的幾率很小。

其主要的就是資金。

沒有什麽結果是經過一次實驗就出來的，實驗的費用，加上他需要的跟天價一樣的材料費，拿著一紙理論去談投資，沒有任何一家公司會同意。

祁宋清陷入了沈默。

林遠在一邊坐著，心臟跳得有些快。

祁宋清在思考。

在他見到林遠的瞬間，他就知道對方是誰了。

原著裏的幾個大佬之一，是個當之無愧的天才。書裏有提到過，他在對主角受告白時就用了他新研發的無人機。

無人機有全方位自動回避功能，躲過重重障礙，成功把情書送到主角受手上。

——是的，情書。這個理工男費盡全部心思，選擇用最傳統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情感。

他是沒心思陪這些人玩愛情游戲，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想要一個會賺錢的員工。

終於，在林遠的註視下，祁宋清開了口。

“抱歉，我對懸停精度確實沒什麽興趣。”

林遠的心一下子就沈到了谷底。

他在之前看到公司領導的態度時就知道這事估計沒有什麽希望，已經做好了對方不會派人來或者派人來跟他說這件事情黃了的準備。

但是在看到今天面前這人，聽到從他口中吐出來的專業術語後，他又覺得這事有希望。

結果最後還是沒有成功。

“我對這個全方位自動回避挺有興趣，可以說服公司投資。”

祁宋清迎著林遠驟然亮起的眼睛，繼續說，“前提是你願意畢業後在成達集團工作五年。”

他站起來，朝林遠伸出手，

“重新進行自我介紹。我是成達員工，祁宋清，關於你的全方位自動回避技術投資案的負責人。”

林遠看著他的手。

手指修長，很白，皮膚下淡青色血管依稀可見。

他鄭重地握了上去。

盡管不是第一次握他手，手裏冰涼的觸感還是讓林遠心裏一驚。

現在可是夏天。

見對方像是已經神游天外，一直沒放手，祁宋清笑了下，“舍不得放手了？”

林遠回神，小臉一紅，放了手。

談完了正事，祁宋清拒絕了林遠繼續帶他看看學校的邀請，獨自在學校裏面逛著。

周圍盡是陌生的風景，祁宋清沒怎麽看，一心找著想找的店。

他最後在一個食堂邊找到了一家咖啡店。

現在還沒到飯點，這裏沒有多少學生，祁宋清沒有等太久，一杯咖啡就到了手裏。

白色的杯身，上面印著兩片綠葉，牽引出一個圓圈的形狀。

就是這個。

大洋之外。

漆黑一片的屋裏燈光亮起，江應閑把外套放在桌上，扯松領帶。

空蕩的房間裏只有空氣清新機運作的聲音。

江應閑坐在沙發上，拿出一直放在茶幾上的攝影機，低下頭，一張張看著。

照片一張張回退，從穿著白色西裝的人定格到林蔭道裏穿著普通白T淺笑著青年。

那時的祁宋清看上去還有些青澀，短發，淺色的瞳孔映著斑駁陽光，一片燦爛。

伸手慢慢觸碰著相機，江應閑眉眼逐漸舒展開。

還好，他還在。

醫生說祁宋清的情況很特殊，大腦受了創傷，加上自身或許很抵抗恢覆記憶，按照他的情況來看，他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找回記憶，頂多只能記起失憶前不久發生的事情或者最在意的人。

意思是，他有可能會記起宗景，卻永遠想不起他，忘記他們的所有過往。

但是這又怎麽樣。

他不敢奢求能夠和他在一起，只希望能夠像之前那樣，還能站在他身邊。

只希望還能參與到他的人生，能夠看著他笑，看著他志得意滿。

他或許還會和其他人在一起，像之前那樣遞給他喜帖。但這些他都能接受。

他已經習慣了站在祁宋清的身後，習慣了面對孤獨，習慣了被遺忘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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